观澜丨山东海盐,贯穿数千年的味道海

无论谁,每天都离不开盐。

在化学成分上,盐是由金属离子和酸根离子构成的化合物。我们平常食用的盐,成分是氯化钠,但自然界中盐的范围要广一些,如硫酸钙、氯化铜、醋酸钠、氯化钾、碳酸钾、氯化镁,等等。

我们吃的氯化钠在人体体液中以离子状态存在,它们维持着细胞正常的渗透压和细胞内酸碱平衡,以及细胞的正常形态和功能。只有摄入足够的食盐,才能保持身体机能的正常运转,才能有足够的体力。

山东海盐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,鲁北滨海区域可谓我国最早的海盐生产地,古文献记载的“宿沙氏”,就是炎黄时期在鲁北沿海“煮海为盐”的部落,历代被奉为产盐行业的老祖宗。山东海盐的生产和流通,历经数千年,深刻影响着中国历史进程。

目前,山东盐产量占全国1/3,其中山东潍坊、东营、滨州等鲁北滨海区域生产的海盐产量占全国海盐总产量的75%以上。寒冬腊月,记者来到鲁北滨海地带,看到了这一贯穿中国历史的“味道”。

古代海盐生产原料:卤水为主,海水为辅

渤海南岸,星罗棋布的盐业遗址和现代盐田雪海交织成靓丽的风景。

1月24日,记者走进地处广饶的东营市历史博物馆《渠展之盐》展厅。根据历史记载复原的制盐场景沙盘,还原了数千年前古人“煮盐”的情形,展览柜内3组鲜活的人物雕塑模型分别展现了“摊灰种盐”、“淋灰取卤”、“煎卤成盐”等主要的制盐流程,几个造型别致的盔形器吸引着不少游客的目光。

博物馆副馆长荣子录介绍,这些底尖胎厚、形状类似头盔的陶质盔形器,为古人制盐用的器皿,来自南河崖盐业遗址群,距今已有年的历史。

南河崖盐业遗址群年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,位于东营农业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南河崖村周围,东距莱州湾10余公里,遗址群南侧有一道古贝壳堤,小清河从遗址群南部穿过。该遗址群是商周时期重要的食盐生产地之一,总面积约万平方米,由60多个遗址点组成,其中,商末周初遗址53处,东周遗址12处(另有4处与早期遗址重合),汉魏遗址2处(与早期遗址重合)。

向北距离南河崖盐业遗址不足10公里处,则是万亩现代盐场,一望无际的盐田银光闪闪,无数座盐坨堆积如山,呈现着一派忙碌的采盐、运盐、集坨景象。

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系王青教授对山东盐业考古钻研很深,著有《环境考古与盐业考古探索》一书,南河崖遗址就是他在年主持发掘的。据他考证,“盐宗”宿沙氏应是活动在山东北部沿海的史前部落,这说明山东北部沿海的海盐生产很可能在史前就已经出现。本区有近80处遗址出土商周时期制盐的盔形器,其中现今海拔10米附近以北地带是盔形器密集分布带,主要包括今天的滨州沾化、阳信,东营广饶,潍坊的寿光、寒亭和昌邑等沿海县市。

研究表明,海水的含盐量并不高,若直接煮海水提取食盐,燃料消耗很大,效率相当低。含盐量一般用波美度来表示,海水的波美度只有四五度,而地下卤水的波美度要比海水高几倍,结晶成盐的速度比海水要快,能节省成本,提高效率。鲁北沿海的古人很聪明,知道海水和卤水的不同,很早就打井获取地下卤水制盐。

根据《新唐书》等文献记载,鲁北沿海区域从唐代开始打井开采地下卤水,但寿光大荒北央遗址和广饶南河崖等遗址的发掘表明,本区从西周时期就已经开始用地下卤水制盐。其中大荒北央遗址东北距海莱州湾16千米,年王青教授曾在此进行挖掘,据出土陶器推断,时间应在西周前期即公元前—前年,该遗址的出土物以一种陶制盔形器为主,这种盔形器多数在内壁附着有白色凝结物,对这种凝结物的分析检测显示,凝结物的碳酸钙平均含量约为10%左右,明显高于文化层土样的平均含量0.89%,证明凝结物是盔形器本身所有,也就是用盔形器来煮盐过程中产生的“水垢”。

山东沿海富含地下卤水,其中浅层卤水是全新世海侵期海水经蒸发浓缩后埋藏形成的。盔形器密集分布地带与卤水富含区域重合,正是商周时期的海盐生产区域,大多数制盐聚落远离当时的海岸线,应是开采浅层卤水生产海盐的,位于滨海地带直接用海水制盐的聚落只是少数。

古代海盐是怎么“煮”出来的?

现在我们吃的盐,不是煮出来的。据在鲁北盐场工作的工人介绍,现在制盐采取“滩晒”的方法,基本的生产流程是纳潮、制卤、结晶、堆坨。这种制盐方式可以上溯到我国宋朝时期的“平闽将军”陈应功。陈应功是福建人,发明了“晒盐法”,被当地人尊称为盐神,明朝的时候“晒盐法”传到山东。在明朝之前,山东制盐一直采用“煎卤成盐”的方法。

“煎卤成盐”和煮盐是一个意思。荣子录介绍说:方法是一人在火道旁烧火,两侧有人不断地从卤水池中舀出浓度合格的卤水倒入盔形器中。随着温度升高,卤水蒸发,继续向盔形器内添加卤水。煎炼卤水时,若没有即时凝结,可将皂角舂碎掺和小米糠一起投入到沸腾的卤水里,继续搅拌均匀,盐分便会很快地结晶成盐粒。同时撇刮漂浮在盔形器内的硝碱、钙类,待盔形器内盐煮满后取出。

王青教授的叙述更为复杂详细一些。在王青主持发掘的大荒北央和南河崖等遗址,都发现了面积达30-40平方米的制盐摊场,摊场有大量草木灰堆积。王青认为,草木灰是制盐过程中的生产垃圾,同时也是重要的生产资料。

草木灰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钾(K2CO3),钾元素含量最多,为6-12%,其中90%以上是水溶性的,以碳酸盐形式存在。草木灰中含有可溶性盐,能与盐土中的钙、镁离子发生化学反应,以此提高盐土的含盐量,所以他提出草木灰平整堆积的地段,应该是后来文献史料中提到的刮卤摊场。

王青分析判断,古代海盐的生产分为两步:一是用草木灰提纯卤水,这同时也是对草木灰的废物利用;二是煎煮卤水。

第一步:古人先将卤水泼在草木灰铺成的摊场上,经过日晒,产生盐花,再用牛肋骨制成的刮刀刮下带沙土的盐花。草木灰是脏的,这就用到淋卤坑。淋卤坑上面放木棍、草席,然后将盐土堆到席子上,用卤水浇灌使之溶解,高浓度的卤水就流到下边的坑中,这样沙子等杂质都过滤掉了。

第二步:将过滤掉杂质、含盐量很高的卤水放到盔形器里煎煮。一罐卤水煮一罐盐是不可能的,只能是在煎煮的过程中不断添加卤水,这样盐分就一层加一层地凝结在盔形器的底部,一般结晶的厚度有五六厘米。

但对草木灰的使用,也有不同看法。山东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副院长燕生东教授认为,草木灰是纯粹的生产垃圾,与制盐流程无关。

王青表示,古人偶然把卤水洒在草木灰上,由此发现其在利用价值,这些都不难理解,草木灰事关当时煮盐流程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技术环节,以及后世淋煎法如何起源的问题,也有待进一步探讨。

海盐生产遗址不但反映出当时的生产力水平,也显露出当时的生产关系。年,山东大学考古系和东营市历史博物馆考古专家联合对南河崖遗址群1号遗址平方米区域进行发掘,时任山东大学党委常委、副校长的樊丽明来到发掘现场,樊丽明专业是经济学,她看到现场有大量被打碎的盔形器,就从经济学角度向考古专家们提出一个问题:制盐的成本这样大,当时的用工方式是怎样的?

这一提问给王青教授带来新的思考。盐分结晶在盔形器底部,粘连坚固,只能打碎盔形器后才能取出盐,这确实带来成本巨大的问题,因为制作陶器对古人是不容易的。王青考察后认为,商周时期,盐业生产是官办制,而生产盐的工人应该多是征服东夷土著后俘虏的奴隶,即“工奴”,官营不用付给工人工钱。既然如此,盐当时也应是奢侈品,供贵族消费,很多老百姓是吃不起盐的。

盐业在中国历史上的独特地位

古代社会产业单一,像盐和铁等手工业都是关系国家经济命脉和赋税来源的重要产业。

春秋时期齐国著名的政治家管子为了封建国家的利益,主张“盐铁官营”,《管子·海王》为此提出“官山海”的思想,即要求在流通领域内,通过盐铁官卖增加财政收入,充实国力。

管子为齐桓公解释何为正盐策时说:“十口之家,十人食盐;百口之家,百人食盐”,否则“恶食无盐则肿”;同时,盐对于守卫国家也有其重要作用,《管子·轻重甲》说:“守圉之国,用盐独甚。”圉通御,守圉即守御。

管子看准了食盐的广阔市场,认为应该运用国家政权的力量干预市场,对于食盐这种重要物资,产供销要由国家统一控制。

管子对盐业的态度影响了历代统治者。西汉初期,以黄老之道休养生息,出现了“文景之治”。这个时期,盐业和制铁都属于鼓铸业——需要烧火的手工业,都是放开经营,这就影响了国家财政收入。汉武帝时,出于加强集权、抗御匈奴、打击地方割据势力等需要,推行了以桑弘羊为主所制定的盐铁官营、酒类专卖,以及均输、平准、统一铸币等一系列重大财经政策。这些经济措施,为西汉王朝奠立了坚实的财政经济基础,使国家的财政收入大大提高,却也给农业生产、中小工商业和群众生活带来了某些不便与困难,特别是剥夺了地方诸侯和富商大贾的既得利益。

汉武帝死后,昭帝始元六年(公元前81年),皇帝下诏将各郡国推举的贤良文学人士聚集京城,贤良文人们提出,盐铁官府垄断专营和“平准均输”等经济政策是造成百姓疾苦的主要原因,所以请求废除盐、铁和酒的官府专营,并取消均输官。上述建议遭到了此时官拜御史大夫的桑弘羊的反对,结果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。廷臣桓宽将此次“盐铁会议”记录成书,史称《盐铁论》。

在这次争论中,桑弘羊提出了著名的“桑弘羊三问”:如果不执行官营政策,战争的开支从哪里出?国家的财政收入从哪里得?地方割据的势力如何化解?这三项正是当时治国者必须面对和解决的最重要课题,也是贤良文人无法解答的。因此,“盐铁会议”之后,桑弘羊的经国思想得以持续。

桑弘羊实际上继承了管仲的盐铁专营思想,并将其扩大化和制度化。汉代很重视盐业,据《汉书地理志》记载,那时北方设有15处盐官,其中山东盐官有10处左右,而且集中于山东北部沿海,这说明了山东盐业在全国的突出地位。

事实上,我国并不缺盐,从东部沿海的海盐到西部高原盆地中的湖盐和井盐,“盐”的种类和储量都十分丰富。古代盐铁等手工业一直在国家经济中担当重要角色,盐铁国家专营成为常态,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那时候生产力落后,产业单一。

随着近现代工业化的发展,如今国家税收有了更多来源途径,盐税早已不是主角色,“桑弘羊三问”所涉及的盐业问题也已不复存在,今天考虑更多的是合理膳食问题,而不是盐税在国家财政中的权重问题,这不能不说是巨大的社会进步。

今天,“盐业”也已不是单纯制盐,也超越了“两碱”原料生产,而是以海盐、溴素、苦卤、海洋生物等为原料,向海洋精细化工方向发展,其中包括溴系精细化工、镁系精细化工、苦卤精细化工等。盐的“味道”,更丰富了。

(大众日报客户端记者周学泽通讯员高杜康报道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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